撕掉「名校」標籤,我還剩下什麼?北一女教我的5堂課

2020121519:28

夏天,燦燦金陽,花火鳳凰。畢業那天,萬里長空無煙、無雲,晴朗的讓人想飛。好多人都換上 3 年也沒穿過幾次的百褶裙,慎重其事地把制服紮進裙子裡(因為這樣拍起來顯瘦)。拚命地在耀眼的陽光下奔跑,只為了和哪個班裡的誰誰誰再合照一張。氣喘吁吁的紅著臉頰、紅著眼眶,擦著汗水、淚水,又哭又笑的擁抱彼此,在那片晴朗的天空下揮手道別。

我們在一身綠衣黑裙中,完整地從半大不小、無知世事的孩子,蛻變成了有靈魂血肉、有翅膀,能開始學飛的成人。那 3 年,像蝴蝶的振翅,或是燃放的花火,一段一生一回的似水年華,一回首,竟好似一個瞬間。「北一女」,多麼難以界定的 3 個字,無數次被提起,卻又難以名狀。像山海經裡的上古神獸一樣,寥寥數語,讀者不見其貌,各得其形。

那樣多的大人在建造神壇,說著讀北一女的孩子如何好、如何厲害。那樣多的女孩在編織夢想,夢想能穿上那一身綠衣黑裙。那樣多的人們在竊竊私語,說著親戚當年憂鬱而痛苦的求學過程,遠房姐妹大到休學的課業壓力。關於女生的小圈圈、勾心鬥角,甚至 3 年不能脫魯的爆料,還有每隔幾年就有的跳樓新聞。那樣多的校友在回憶,在思念、在後悔、在痛苦、在懷念──現在,換我來說說話吧,說說「北一女」這所特別的高中帶給我的所有質疑與追尋。

第一課:撕掉「成績好」的標籤,我也要剩下一些「什麼」
在水深火熱的壓力下,好不容易考上了第一志願的高中,但那般熾熱還沒降溫,就被老師、同學、街坊鄰居,熱情無比的讚美澆的滿頭滿臉。儘管盡力控制了臉上的肌肉,心裡卻忍不住的期待且好奇著──「北一女」的同學,是不是真的有如傳說中般,都戴著眼鏡拿著磚頭書,用功好學,一臉認真與嚴肅,甚至是據說腦子好的女人都不怎麼漂亮。

事實證明我想太多。

入了學,進了班,一兩個月過去,我發現長輩口中「隔壁王嬸家那念北一女的孩子」根本就不存在。我們和全天下的女高中生沒什麼不同:一樣會在全校集會時,聊天聊到讓教官開始咆哮。一樣有人廢寢忘食的熱愛日漫、韓團、美劇和陸綜。班上有拍照技術突破天際的網美姊,也有一週 5 天 Tshirt 加上短褲的運動系,或是一句話笑翻整堂課的梗王。


我們從小習慣做老師眼中的至寶、同組同學中的領導者、整座學校重點宣傳培養的對象。大多數人從小到大,因為「成績好」這個壓倒性的逆天優點,受盡崇拜讚美、被無數人忌妒羨慕。直到進入北一,才忽然發現,你不再能站在聚光燈下呼風喚雨,因為每個人都習慣發號施令,見解都獨到而精闢。尤其,在這裡,每一個人成績都一樣好。

甚至更可怕的是,在這之外,她們多半擁有「成績好」之外的優點:有人當過交響樂團首席、有人得過演說比賽的全國首獎。有人熱愛畫畫,技術勝過美術班的同學。有人說著流利的外語,上高中前就有出國交換經驗。這樣的環境,逼迫我思考:撕掉了成績好的標籤,自己還剩下什麼?

沒錯,這個過程當然是痛苦萬分的,但現在回想起來,我反而覺得這是一件好事。因為,沒了成績好的標籤,才能不被聲光遮蔽視線,細心了解自己真實的樣子,認真思考自己想成為的模樣。逼迫自己打開狹隘的眼界,不再自我滿足於「成績好」的讚美,開始去追求成績以外的目標──大至參加競賽、苦練語言、培養興趣,小至學習如何交友、學習如何過健康而平衡的生活。

舉個例子, 我一直到上了高中,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內向的人。受人矚目令我備感壓力,社交技能更是差強人意。但我從前不乏朋友,也從不覺得自己內向。為什麼呢?因為我成績好。看我的目光會自帶欽羨,不必費心經營,就會有人來找我說話;因為成績好,老師同學都期待你像個領導者,擔當大任,也不會有人反對或提出異議。久而久之,也就習慣了。

第二課:放下「比較」、燃起期許,成為一樣厲害的人
前些日子,我為了寫這篇文章,問了朋友:「你覺得什麼樣的人不適合讀北一?」她沉吟了一會,有些嚴肅地答道:「愛比較的人吧,因為會很痛苦。」真是說的一點也沒錯。

進到北一女的幾個月,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「沒有最強,只有更強」。會寫文章?有人才剛拿到台積電文學獎的獎金。會音樂?有人老早就在校外的正規樂團活動。會運動?同班同學正輕鬆的跑出田徑隊的秒數。家境不錯?哪班哪個溫和有禮的女孩有著一家子的大人物。努力用功總行了吧?真的,每一個班裡總有那麼一位同學,明明社團忙的要死、上課睡的昏天黑地,考前熬個一夜,就能考出一個不錯的分數。

明明從前的妳有著那樣多的優點:成績優異、長相氣質,更有著幾個拿的出手的才藝和興趣,只要付出努力,就能被所有人讚美肯定。儘管你沒有因此被慣壞,儘管你明白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,謙遜的外表下卻已經隱隱有著一份驕傲──我是一個優秀的人。直到此刻,當所有各懷本事的同學在此齊聚,妳頓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勝過他人的地方。每一個妳曾自豪的特點,都有著比你更加傑出的人存在。開始不敢說出自己的興趣、不敢在比賽和分組時毛遂自薦、暢所欲言,只因為害怕別人比你更加傑出。不斷給自己施加壓力,卻沒有因此變成鑽石,反而有如烘烤過久的布料,一碰就化作焦黑的碎片脆裂、崩落。


我想問,為什麼,我們要靠比較來建立自信?

很多人說,北一女讓他們變得更愛比較。但我反而覺得,自己和不少的朋友、同學,都在北一學會了放下。現實點來說,除非你是達文西一般十項全能的天才、超人,否則你一定必須學會接受自己、放下比較的心,才能在這個強手雲集的地方存活下來,不把自己逼上絕路。而其後,也才能漸漸擁有更開闊的視野和心胸,去愛自己和自己的興趣,去欣賞自己和身邊的同學。

的確我們的一切努力,或多或少都包含著私慾──希望能贏得讚美,希望能勝過他人。但,只有在放下「比較」以後,才能夠回想起喜歡某件事情的初衷,真心地去享受那些才藝和興趣。不必擔心鋼琴彈得好不好、跑步跑得快不快,只是因為喜歡而做;不必害怕外語說的坑坑巴巴,也要第一個上前和外國人攀談,只因為想讓自己的未來有更廣闊的世界。只有在放下「比較」以後,才能夠真心地去欣賞那些厲害的人,欣賞他們傑出背後所付出的努力,並且燃起對自己的期許,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這樣厲害的人。

第三課:逆天的同學們,讓遠大的理想不再是癡人說夢
其實很膽小的我,在高中生活裡做了許多對我來說轟轟烈烈的大事:從怕生怕熟怕大人怕小孩什麼都不敢,到可以站在路邊唱歌拉贊助,一群女生組織活動到南部教小孩、參加奧林匹亞競賽、寫部落格和投稿文章……我想,北一女在某種程度上讓我變得勇敢。

當身邊有著逆天的同學們,科展、辦活動、出國念大學,好像都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癡人說夢。因為自己也身在其中,於是漸漸開始相信,自己也能發揮一點影響力、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一點事情。

當然,念北一沒有讓誰因此從鳥變成鳳凰,鼓起勇氣嘗試的下場,大多不如少年漫畫那般完美成功。大多時候是出一堆狀況,而手忙腳亂,或是被強者慘電。但我始終相信那些輝煌的經歷、厲害的能力、遠大的夢想,都來自一個又一個微小的開始。

第四課:不用跟別人一樣,只是「選擇」罷了
高二,我下了一個對自己來說重大的決定:離開忙碌的社團,專心讀書。原因很簡單,我沒有超人的頭腦和旺盛的精力,能像某些學姊和同屆一樣,社團課業兩頭燒,還能做到盡善盡美。我也沒有一顆能夠不顧一切為社團全心奉獻的心,我放不下我的課業,受不了自己的成績一塌糊塗,也沒有那樣堅定的信心,相信自己高三一定能讓成績起死回生。

然而這個選擇折磨了我一整年。

北一女是個社團玩的瘋狂的地方:組織完整、分工細緻,有著大大小小的社務、活動與比賽。午休我看著因為大家都是社團而空蕩蕩的教室;我看著同學興奮地討論著場佈、學妹、編舞、成發;看著同學在地下室不厭其煩地對著鏡子雕舞、在放學時間彈著吉他一遍遍唱著相同的歌。看著那些社團幹部揮灑汗水淚水鑄下的豐功偉績、燃燒時間交到成敗與共的朋友。我就會在心裡後悔一次──為什麼當初不像她們一樣玩社團?為什麼我在社團過得不像她們一樣精采?為什麼我不像她們一樣快樂、成功?

我思考了一整年,是的一整年,我才終於發現──一切都只是選擇而已。

我忘了,每一個人都不一樣。來到北一女,我們的背景、原則、條件都不同,有各自的渴望與追尋。在北一女那樣多的機會,那樣多的選擇,那樣多不同的方向,那樣多在各個地方發光發熱的人,逼迫我開始思考,我到底想成為什麼樣子?

這是一個所有人都會遇見的難題。如何定義成功與幸福?是年收千萬、事業有成,還是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,或有英俊、美麗的伴侶。還是有房、有車,更有上進的小孩?

我常常羨慕別人,卻忘了思考那些東西對自己的意義,還有為了那些東西,需要多好的緣分、付出多少的心血和犧牲。我們都在崇拜著別人的樣子,嫌棄自己的選擇。卻忘了問自己,自己真正適合什麼、擅長什麼、在意什麼、想要什麼。

第五課:應考那年,是跟著飛毛腿們一起長跑
當我升上高三,告別無憂無慮的 17 歲生活,我們搬進深綠色調的光復樓裡。狹小的教室、低矮的大門、卡住的木窗、傾斜的教室地板,我們的青春都在不斷迫近的牆面與不斷消失的倒數天數中,宛如罹患幽閉恐懼症一般顫抖著,背負著應考壓力的深沉重量。不過,我卻在這時,找到了一群很棒的好朋友。

其實,那是一段無比單純的日子,單純的令人嚮往,然而也令人無比的痛苦。我們全被監禁在同樣的牢籠之中,苦讀同樣的課文、計算同樣的習題,追趕同樣的考程、等待同一個解脫之日。時間無情的流逝,我們追趕著越來越嚴酷的複習進度,精確計算著分秒間的效率,每一下呼吸的停頓都成了一種浪費。那是一段充滿恐懼的日子,不敢抬頭向前看,害怕餘下的時間已所剩無幾,卻也不敢回頭張望,深怕發現自己已然完美地完成了所有進度,讀完了所有的內容、做完了所有的習題,卻還是在模擬測驗中一敗塗地。

但也正是那樣的日子,讓我們對彼此伸出雙手。當我們排隊等著老師解題,端著滿江紅的複習卷欲哭無淚──也許還沒輪到自己,前後的同學已經幫忙解決了大半的難題。用功整天,腰酸背痛血糖過低?拿著一包包零食沿路分送的同學會來拯救妳,還有同學會陪妳下課去跑個 5 圈操場發洩壓力。 她們看準時間叫妳起床、拿著鉛筆幫妳解題,借外套給妳蓋腿、讓妳 A 走便當裡的菜、聽妳發牢騷,給哭泣的妳一個擁抱。

有人說,在北一的高三生活壓力大的難以置信,同學們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令人窒息的威壓,深怕自己落下了隊伍,輸給了別人。然而,我覺得和一群飛毛腿一起長跑,自己也會不知不覺跑得更快一些。當自己快要撐不下去時,看看左右同學專注的側臉,就又能再擠出一點力氣,攻克下一道難題。儘管什麼都不做,也在無形之中成為別人繼續奮鬥的力量。

寫下此文的契機:名校學生快樂嗎?
相信一定有不少人讀過「畢業 6 年仍是噩夢!她後悔讀北一女 刪光所有同學臉書」相關的報導──這至今仍然是搜尋「北一女」時,在學校官網和維基百科之後最先跑出來的網頁。一篇始於心情抒發的文章,最終進展到了關於「名校學生快樂嗎」的正反論戰。事實上,這也是我想寫這篇文章的契機之一。

我認為無論在什麼樣的高中,一個人過得好不好,都取決於 4 個因素的加乘:環境氛圍、周遭的人、自己的心態和相遇的時機。 當初要進北一之前,也有不少師長滿懷擔憂的勸諫我:妳不適合念,妳太愛比較、心思太細,進去會很痛苦。但,我還是不信邪的決定,穿上我從小到大夢想的綠衣黑裙。

進到北一女,我也發現高中生活不如想像中那樣會有 100% 的美好。回憶起來,總是失敗多過於成功、掙扎多過於快樂。但,那些痛苦的經歷,最後都變成了我重要的回憶,帶給我轉變與成長。我在這個地方,遇見了一群有愛的好同學和好老師,在各種活動和課堂中拓展我的視野,讓我更加的了解自己和這個世界。